四、拗體律詩
由黃鶴樓“擱筆亭”談起。
在湖北省武昌蛇山上，坐落著舉世聞名的黃鶴樓公園，公園裡有擱筆亭。亭寬約十米，由十二根古銅色石柱支撐，亭內設一石製長條案，案上擺放著石硯和筆筒。擱筆亭的傳說，得從崔顥的一首詩說起。崔顥曾在黃鶴樓上題了一首詩：
黃鶴樓 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另據辛文房《唐才子傳》記載：李白於崔顥之後也來過黃鶴樓，這裡的江山勝景和動人的傳說故事，令這位謫仙豪情勃發，詩興頓起，當他正要提筆賦詩時，發現了崔韻題寫的《黃鶴樓》詩，他嘆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遂斂手擱筆，無作而去。這便是黃鶴樓擱筆亭的傳說。
據說李白雖然很欣賞崔顥這首《黃鶴樓》詩，但心裏並不十分服氣，他總想能有機會作一首詩來與崔顥一比高低。據《唐詩紀事》載：李白《登金陵鳳凰臺》詩，便是有意與崔顥《黃鶴樓》相比而作（此事在南宋胡仔的《茗溪漁隱叢話》中也有記載）。鳳凰臺舊址在今南京市鳳凰山，南朝宋文帝時建，因有鳳凰集於此山而得名。南京市政府因李白的題詩，幾年前曾撥款重修鳳凰臺，成為遊覽南京的景點之一。
登金陵鳳凰臺 李白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後人對於崔詩的評價卻產生很大的分歧。有人承認崔詩是律詩，並稱之為“天下第一律”；有人不承認崔詩是律詩，稱之為“偽律詩”。直至近代由王力先生和畢生在北京大學教授古典詩詞的黃節先生認為崔詩介於古律和格律詩之間，主張將其定為“拗體律詩”而自成一體。
拗體律詩簡稱拗律。《唐詩大辭典》解釋為：拗律——拗體之律詩，即不按格律所作之詩。王力在《漢語詩律學》中將“拗律”又稱之為古風式律詩。王云：“律詩有三個要素：第一是字數合律，五言詩四十個字，七言詩五十六個字；第二是對仗合律，中兩聯必須講對仗；第三是平仄合律，每句平仄須依一定的格式，並且講究粘對。如果這三個要素具備，就是純粹的律詩；如果只具備前兩個要素，就是古風式的律詩，亦稱‘拗律’；如果只具備第一個要素，就不算是律詩，只是字數偶然相同而已。”
不言而喻，所謂“拗律”，是介於古體詩和近體詩之間的一種詩體，既非律詩，亦非古風。拗律又有兩種類型，清人王士禎《分甘餘話》說：“唐人拗體律詩有兩種，其一蒼莽歷落中自成音節，如老杜‘城尖徑仄族篩愁，獨立縹緲之飛樓’諸篇是也；其一單句拗第幾字，則偶句亦拗第幾字，抑揚抗墜，讀之如一片宮商，如許渾之‘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趙嘏之‘湘潭雲盡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來’是也。”
拗律的產生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在古體詩與近體詩長時期並存的過程中，互相影響和滲透；古風中出現律句，律詩亦產生含有古風特徵的變格，也就是“拗體律詩”。另一原因則是初唐時一些詩人為了突破近體詩格律的束縛，探求一種新的格律而故意為之！因而雖只有少部分名家喜歡使用和探求拗律並留有較好作品外，拗律的探求並沒有形成規模和總結出規範，成了發展中自然淘汰的例證！因而才有“拗體詩多見於初盛唐”之說。
宋人魏慶之在《詩人玉屑》中說：律詩之作，用字平側，世固有定體，眾共守之。然不若時用變體，如兵之出奇，變化無窮，以驚世駭目。如老杜詩雲：竹裏行廚洗玉盤，花邊立馬簇金鞍。非關使者徵求急，自識將軍禮數寬。百年地闢柴門迥，五月江深草閣寒。看弄漁舟移白日，老農何有罄交歡。此七言律詩之變體也。
另一方面，拗體律詩中的一些特定格式已被後人以“變格”的方式固定下來，已被詩人們普遍接受，從而使得近體詩的詩體類型得到擴展，僅舉幾例。
1．折腰體：是指詩的首聯，能守平仄之規；但它的第二聯，卻不能守平仄
相粘之律，於是形成兩聯之間失粘。對於律詩而言，折腰體就是四聯中有兩聯平仄句式相同。絕句只有兩聯，如果上下兩聯不黏，如同中腰折斷一般，故有此名。
送元二使安西（王維）
渭城朝雨浥清晨， 平平平仄仄平平，
客舍青青柳色新。 仄仄平平仄仄平。
勸君更進一杯酒， 仄平仄仄仄平仄，
西出陽關無故人。 平仄平平平仄平。
折腰體不僅唐代之後有人習作，而且曾經東傳至鄰邦日本。
2．蜂腰體：律詩對仗變格之一。指“頷聯亦無對偶，然是十字敘一事，而意貫上二句；頸聯方對偶分明，謂之蜂腰格，言若已斷而復續也（宋魏慶之《詩人玉屑》語）。例：
望月懷遠（張九齡）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此詩頷聯十字一無對仗，至頸聯方對，為蜂腰格。另有杜甫《月夜》、賈島《下第》等詩均為蜂腰體。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