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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柯:端不走的记忆(一)铺子和摊儿

来自: 0 0 2017-07-14

胖囡是上海人,以前住静安区修德新邨。新邨以成都路为界往东黄浦区,向南是南京西路而背靠的是凤阳路。记得以前南京西路和成都北路口有栋大洋房,那是由新成中学改为时代中学,文革后又改名为成都二中,现在全都消失了。

胖囡最近才知道这是盛宣怀造的最后一所洋房,后面五排整整齐齐的连棟新式里弄房子加上围住弄堂的沿街一排共六条也曾是他出资建造然后准备出租或出售的。

胖囡又读到“...上海的民宅,从经济文化的落差上,可以分为弄,里,坊,邨,楼五大民宅的类型称谓,档次和身份尽在其中...。”

据说当年盛家请个本家当造房监理,用的建材和做工均优质。“...以'邨'冠名的房子,也可能是在弄堂里,最具有标志意义的是蜡地钢窗——长条柳桉打蜡地板和钢窗,有独用的卫生设备,弄堂口有铁栅栏门,或许在大跃进时拆去炼了钢铁,但是铁门痕迹还在..” 按这说法修德新邨也就名副其实这标准了。

每条弄堂十二棟楼以偶 数为门牌号,三楼前有小凉台后有晒台,底楼还有一方小花园。新邨最后一排沿街楼把修德新邨面临着成都路和凤阳路转角围住,成为一个完整的“邨”部落。

修德新邨建成后据说当时的售价为二十根金条一栋楼,当年多数为有文化有经济能力的人租或购入,上世纪三十年代新住户开始陆续搬进修德新邨入住。

既是住宅的格局,也是文化的境界。再加市口环境好不少名医在此买楼开诊所。如今可以津津有味回忆其中有不少当年响当当的名医,如皮肤科医生孙克锦,牙医张义诚,X光科的瞿刚还有在此开过妇产科门诊的杨元吉等等。

胖囡的发小,伙伴,同学不少是新邨里的邻里。家长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客客气气,儿女们来往频繁亲密每日见面数次可以胜似亲戚。

然而,生在斯长在斯的胖囡,出国十年95年第一次回到上海,没料到老家就剩一堵壁了,她欲哭无泪,修德新邨的三分之一贡献给了上海南北高架桥。或许胖囡没有经历 '拆' 和 '迁' 的过程,没有目睹过棟棟楼粉身碎骨,砖瓦铺地的场景就一直认为消失三分之一的修德新邨是给端走的。于是她的梦中,她的回忆那些端走的又都端回来了...

直到现在南京西路行驶的公交车还保持着成都路站,如果下车往北就看到修德新邨了。以前胖囡的家是第三条,如果经过最前面的弄堂(483弄)一定会见到一家钟表铺。铺子开在弄堂口背靠着花园的墙,面对着路过的来往行人,那台三五牌座钟是最好的广告。铺主到员工就朱师傅一个人,他总背个包跨过马路来开铺,胖乎乎的加上一口宁波话显得亲热和气,他终日在手表里的游丝和精致小齿轮里揾食倒也乐天。当年百姓多用机械表,加个油,清洗机芯,调整快慢都是他的活。邻里都说他手艺不错,愿意去他铺子修表一则信得过,再则就图个方便有时还能聊上几句家常。他戴上放大镜有点独眼龙的味道,胖囡常路过铺子总认为朱师傅那对有点爆的金鱼眼是那个放大镜造成的。

胖囡的同学琪琪就住这条弄里与钟表铺只有一门之隔,朱师傅用电照明都从琪琪家拉出,琪琪还称他朱伯伯,好似家中的老朋友,融洽程度可见一斑。说来琪琪家每日大人出门去工作小孩去学校而朱师傅每日进弄口来上班,风雨无阻地陪伴时间的嘀嗒声!

说来朱师傅还有个伙伴,那就是擦皮鞋的老苏州。擦皮鞋是个露天的摊儿,行人来往多的时候他在马路边擦,客人坐藤靠椅,他半蹲坐在小木箱,木箱里面放着各色鞋油,毛刷和布条,记得那时最常用的鞋油是红鸟牌。上海人讲究皮鞋铮亮有噱头,于是就生出这个服务的行当来,老苏州用旧牙刷沾着鞋油涂在鞋面上再用布条伴着油香来回擦,擦到亮得可照人,那个年代赚的不会多过二毛钱。

生意清谈时老苏州和朱师傅各占弄堂两个角唠唠家常。天黑了干活的家什就寄放在钟表铺也算了结一天的营生。

上海人喜欢讲 “噱头就是噱只头,弊脚就是弊双脚”,但上海人却相当注意自己那双鞋去管住自己的“弊脚”,所以修鞋摊一直生意不断,至今里弄街坊还都有修鞋的这项服务。

胖囡知道修德新邨(493弄)也有个修鞋摊,鞋师傅搭个棚算是自己的角落。这修鞋的要比擦鞋的复杂得多:打掌,补裂口,修后跟,换前掌...老师傅的工具家伙花色也丰富,邻里常会上午拿双鞋去说明要求,最快下午就可取回。

那时胖囡和小伙伴跳皮筋跳得凶,一双布鞋撑不了多久,于是母亲把新鞋先去打掌,其实也就是师傅用废轮胎切个鞋底样再用胶水粘上去,那就可以穿很久了。

上海这修鞋的活儿干得地道出活称心,如今胖囡和朋友们还是喜欢把合脚的鞋从国外带回来修补,图的就是家乡的精湛手艺。

再往前(503弄)还有一家风雨无阻的翻领子铺子。那个简陋的遮风挡雨的铺子披温饱着一家人的肚子。

那是家绍兴人住在对马路的“三多里”,家里除了大女儿下面四五个光头,每早几个男孩子帮着把缝纫机搬过马路让母亲工作,踩出全家的饭菜来。这家人虽说不住在修德新邨却比许多新邨里双职工更了解里面的家长里短,他们勤俭和气就如修德新邨的老住户。

其实留在胖囡记忆中的却是他们的夫妻恩爱,男的叫“阿块”每日陪在老婆“百叶”身边有说不完的话,卿卿即即,鹣鲽情深,脸上一团平和;老婆踩机,老公拆线,他们与邻里客人聊聊,叫得出弄堂里孩子的名字,一幅“翻领子”的广告放在马路边的梧桐树边,远近路过的都熟知他们。

想来那时他们从绍兴乡下来大上海讨生活不容易,夫妇同甘共苦,租个小小的屋,建个窝养儿育女;新邨弄堂宽敞倒是不错的工作环境,到了夏天小屋热得耐不住,索性过马路纳凉睡过夜。

记得以前胖囡的母亲在凉台上见到他家男孩子搬缝纫机,就会说:“看看阿块家的那几个孩子又长大了。”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胖囡走着走着就要到家了。弄堂口马路边还有个小书摊。小板凳,小人书,小孩子...那管书的倒是个儒雅斯文老头。

午后的小书摊人气足,总有些孩子在浏览。记得在摊边儿看小人书一分钱两本,如果要借回家一分钱一本隔天还。暑假一到母亲总给胖囡和阿妹一天一毛钱去借小书来,于是家里十本小人书颠来倒去,沙发上,床上,散的到处都是。如果胖囡小舅一来就更热闹了也掺和着一起看。

书摊的书架下面放着几溜“三国演义” 显得齐整有些图书馆的味道,那时这一套连环画大概有五六十本也是小书摊的一大压箱资产。除此还有电影故事连环画,古代故事和外国故事连环画等等。那时小孩子家不懂欣赏书中的画就知道看图了解个情节完事。她小舅懂艺术会喜欢去挑戴敦邦,贺友直,程十发画的连环画,还要说上几句。

那年头文化生活贫瘠,小书摊无意中提供了一个窗口方便附近民众孩子,引出他们的好奇心去寻求更深更多的故事。

走过小书摊胖囡便到了自家弄堂的后门(515弄)。向前的店面铺子都开在修德新邨沿街的房子,胖囡也就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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