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发生在上周末的故事。
前两周在上学的路上，小说经过一块巨幅广告牌，上面提到10月14-15日这个周末，在亚特兰大附近的一个Cobb郡会有一个gun show“枪秀”。枪秀这个名词听过了好多次，但出现在开个车就能到达的距离，好像还是第一次。于是，上个周末，小说在作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决定鼓起勇气，去传说中的枪秀看一看。
开车二十分钟之后，小说来到了Cobb郡。Cobb郡是佐治亚第三大郡，位于亚特兰大西北，人口74万，家庭年收入中位数7万美元，比起全国家庭年收入中位数5万9要高一些。但是当小说行车到Cobb郡时，感受到街道氛围有了明显的变化，沿街的铺面冷清，除了垃圾食品之外看不到好的馆子，打开手机地图一搜，附近最好的饭店居然是Apple Bee’s……于是还没有吃午饭的我，只好忍着饿，继续开车。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到达Cobb郡社区中心，也就是枪秀的举办地点。在停车场，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Cobb郡的种族和经济状况，然后发现了一个颇有深意的数字：Cobb郡人口中62.2%是白人，25%黑人，4.5%亚裔。最大的贫困人口是白人，3万4千人；黑人紧随其后，3万1千人。总贫困人口比例是11.1%。亚裔人群虽然在人口中只占到百分之五不到，但是平均收入却是最高的（$55,049> $51,623白人>$42,426印度裔美国人）。所以粗暴一点说，Cobb郡是一个又白又穷的地方。
话说我为什么一直在停车场查数据呢？因为我真的不敢下车走进枪秀啊！……
人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好奇又警惕，应该不算过分吧，更何况这是一个到处是枪的地方，更何况是一个经常和法律漏洞联系在一起的一个地方，更何况你刚看见四个人背着步枪从你车前走过……小说来美国六年多了，还是能被不断地被惊喜（xia）到……
不过，下车之后，一些小事慢慢让我放松了警惕。比如，我看见一位白头发的老爷爷，背着半个多人高的枪匣，正要过马路，一辆车经过，他竟停了下来，挥挥手示意让车先过，免得它堵在路口。比如，我看见和我一起从停车场向社区中心走去的，还有一家四口，女士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男士则推着一辆婴儿车，车里坐着他们的宝宝。走到社区中心门口，我替他们拉开门，这对夫妇道了谢淡然走了进去。我看见社区中心门口的玻璃上，贴满了“No Loaded Gun”（不许装弹）的黄色贴示，心情也平复了一些。
在入口处付了门票，刷我信用卡的小哥在我手上敲下了一个狗爪子绿印章。收据打印出来之后，我佯装淡定的走进了传说中的枪秀。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Cobb郡社区中心和黄色警示牌：No Loaded Guns
小说上一次觉得自己如此不搭调地进错了地方，还是在纳什维尔的乡村音乐名人堂，这次来到枪秀，较之那次更加严重。比起上一次在纳什维尔近似于误闯敬老院的违和感，走进枪秀仿佛走错了厕所……我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身边人的穿着，不少是迷彩的，他们中很多人留着胡子，刻意炫耀沧桑。他们也喜欢军用的围巾。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个子都很高，肩膀都很宽，即便是胖子，看上去也是孔武有力的胖子。面对这样爆表的雄性荷尔蒙，无地自容的我没走几步，就钻进了真·厕所里压压惊……
洗了把脸，看了下手背上绿色的狗爪印一点没掉色，想来我是花了钱的，慌个什么劲啊……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狗爪印只要不洗掉就能在那个周末反复进出枪秀
再次走入枪秀，这次心情淡定了许多。我路过一个一个摊位，像鱼摊一样，各种各样的枪械按照不同的尺寸在桌上放着。我报不出他们的名字，只能区分出手枪和步枪。手枪大多是一百到三百美元不等，步枪则要贵得多，有些七百美元，有些则要一千二百美元。除了枪械之外，还有各种辅助设备，比如枪托，子弹，弹夹，军刀，十字弓，瞄准器等等。
也有几个摊位，是主打人文情怀的，他们卖的是工艺品，比如印着邦联旗图案的工具刀、打火机和头巾，比如用子弹在木块上镶出宪法第二修正案的“2”字来，还有介绍天赋枪权的各类书籍，比如主流媒体不会告诉你的著名电影《美国狙击手》原型Chris Kyle的“真实”传记……
就如之前见到的四口之家，在枪秀自由浏览的人中，不乏幼儿和少儿，他们走在父母身边，自然而纯熟的拿起桌上的枪，有模有样地端详，煞有其事地问起摊主种种细节。有些摊位为了招揽孩子的生意，特地售卖弹弓，小个的野营包。有的枪械还给刷成粉蓝色粉红色，外形也有些可爱，但他们可不是玩具，你看得出它们是真家伙，因为留给子弹的位置，黑乎乎的吓人。
愈渐淡定的我开始抬起头来打量卖枪的人，出乎意料的是，卖枪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并非所有的卖家都是男性，也并非所有卖家都是中老年人，我看见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我看见扎着马尾辫的金发妹子，即便是那样的女性，给买家介绍起面前的枪械来，也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买枪的人也什么都有，白人黑人，年轻人老人，男人女人，还有随父母来的孩子们。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孩子们，不上膛的枪，年轻的女摊主……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这里仿佛就像是一家百货商店里的一个区域，人们真的是单纯的在挑选中意的商品。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样把足以取人性命的器具在手与手之间传递，有任何的不合常理的地方。
在这个篮球场改造成的两层空间里，只有我是那个不合常理的元素。我一圈一圈的经过成排的摊位，甚至没有一个卖家问候我一句，问我有没有兴趣。他们都是资深卖家，大概他们看得出来，我只是个动笔的人罢了。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拍下这张全景图发到FB之后，一位美国朋友留言：我去，这不是我大选时候投票的地方么！……没错，枪秀离我们就是那么近
原本想就地取材问一些关于“枪秀漏洞”的问题，到最后也没有问出口，所以就把什么是“枪秀漏洞”写在下面吧。
从上面小说的实地见闻，大家可以看到，所谓枪秀，就是枪械卖家集中到一个特定地点在一个特定时间段内卖枪。和庙会一样，因为多个卖家同时在场，存在竞争，买家就可以以更低廉的价格买到中意的枪械。于是问题来了，来枪秀卖枪的，都是什么性质的卖家呢？
这当中有两类：第一种是持有联邦枪支许可证（FFL）的卖家，第二种是无需持证的私人卖家。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联邦枪支许可证模板
要遵守法律，持证卖家需要对一切枪支交易行为高度负责，即便是来到了看似休闲自由的枪秀现场，持证卖家仍然需要遵守规则。比如，如果一个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来到枪秀，没有父母陪同，想要单独买手枪；再比如，一个持有阿拉巴马州驾照的人，来到佐治亚州的枪秀，想要买枪；再比如，一个佐治亚本州人，想要买枪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是不愿意填写背景检查（Background Check）；如果持证卖家为了蝇头小利，卖枪给以上三者中的任何一个，那么不但执照会被吊销，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在美国，虽然宪法第二修正案名义上保证持枪的“自由”，但其实政府已经设定了诸多框架，规范或者限制枪械的流通。理论上，一切枪支交易都必须要经过持有FFL的卖家才行。举一个最极端的例子，人在弗吉尼亚的叔叔要去佐治亚过圣诞节，他知道我一直很想要他珍藏的一把猎枪，于是小说叔叔就带着这把枪到了亚特兰大来，把枪给了我，我非常高兴，请他叔叔吃了一顿他最爱的海鲜大餐。
看上去没有问题对不对？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AK47而已。但从法律上说，叔叔已经涉嫌枪支走私。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虽然小说的叔叔并不涉嫌这个，但是枪支走私给墨西哥可是一桩大买卖
如果要严格遵循法律程序，小说的叔叔应该将枪送到他所在州弗吉尼亚的持有联邦枪支许可证的卖家那里，指定送达我所在的佐治亚州的持证卖家，然后再去该卖家处领取，并支付一点的手续费给卖家。
听上去非常官僚非常荒诞非常形式主义，但是法律规定枪支交易必须要“从 FFL到FFL”的原因也是很明白的，因为只有经过受监管的中间商，联邦调查局才能清楚的追踪枪支的流通情况和所有权变更。假设小说叔叔没有走法定途径，而是直接馈赠，那么如果我拿这把枪犯了事儿，并遗留在了犯罪现场，警察发现它之后去FBI的数据库一查，就会发现枪的主人是小说叔叔，于是就会派人在弗吉尼亚州抓人，抓到之后才发现原来所有权早就变更了，抓错方向了，应该在佐治亚州抓我的。这么一来，宝贵的破案时间和公共资源，就因为贪图一时方便而被浪费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是在枪秀，持证卖家仍然要严格遵守法律，不能卖枪给非本州居民、未成年人、不填写背景检查的人。现场填写了背景检查的诸多表格之后，买家照理说也是不能当场取走枪的，需要经过等待核查的窗口期。卖家要将买家填写的信息，上报给联邦调查局，经过FBI核查之后，觉得没有问题，卖家才能告知买家来取货。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FBI：买枪之前麻烦先填张表，放心，我们时不常地会调错资料库或者看错材料一不小心放你过的~
这么听起来，枪秀好像没有任何问题啊，那么所谓的“枪秀漏洞”到底是什么呢？简单的说，持证卖家承受不起吃官司的风险，不持证的私人卖家可就不一样了。
还是回到小说叔叔卖小说枪的案例，小说叔叔专程开车来到Cobb郡的枪秀，背着（卸了子弹的）枪进了枪秀，没人能拦着吧，因为没人知道你是带枪还是卖枪还是送枪呀，所以也不查证件。然后我也开车来到枪秀，在现场，小说叔叔把枪给我，我背着枪离开枪秀，这也没人拦着吧。就这样，交易/交换就完成了。如果小说爽约了，小说叔叔很生气，那么他也可以在枪杆子上贴一个“出售旧枪”的贴示，要尽快脱手免得白跑一趟，自然会有人来找到他问讯。理论上，小说叔叔没有义务问长问短的做“背景检查”，因为他本来就没证嘛，所以他根据自己的直觉和常识，判断这人没问题就行，毕竟出了事警察会来敲他的门，但是多半是不会出事的嘛。于是，很快的交易就可以完成，不法分子就可能以这样的方式获得枪支。
当然你会说，这样的交易即便不发生在枪秀，也会发生在各种地方。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为什么一些控枪法律最严格的州或者城市，仍然饱受枪击案频发之苦，因为只有守法公民才会严格遵守“从FFL到FFL”的流程，而用各种方法越过州境进行枪支交易，想想也知道是禁不干净的。
但是，枪秀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平台，私人卖家不必非得像小说叔叔那样背着枪游荡，他/她也是可以摆摊的。当然大多数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卖家并不会随便把枪乱卖给人，可是没有牢狱之灾的风险，非法的交易的几率会增大，这也是不难想象的，毕竟人家就是干一票走人嘛。所以一个有犯罪记录的人来到枪秀，找到私人卖家的摊位，理论上可以不用通过背景检查不用报备FBI不用等候窗口期，当场买枪当场提走。这样一来会出现一个什么情况？市场上就出现了一把可能没有所有者的枪，这样一来，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犯事被抓啦！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于是，我们就来到问题的关键了：毋须持证的私人卖家，究竟该如何定义呢？
长期以来，法律区别持有FFL的卖家和私人卖家的唯一差别，就是“是否以枪支交易作为谋生手段”。地球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界定是非常模糊的。三天撒网打鱼，两天上网卖枪，那我到底算是靠打鱼为生，还是靠卖枪为生呢？
正因为法律定义如此灰色，才给很多人可乘之机。这也是为什么2016年1月4日，奥巴马签署了行政令，试图补上这个漏洞。这条行政令规定，“进行枪械交易”的所有人都必须要持有FFL，无论是三天打鱼两天在互联网上卖枪也好，还是跑到枪秀摆摊的私人卖家也好，都必须先办证，为买家做背景检查，然后才能进行交易。
这个行政令的关键在于“交易”二字。什么情况不算交易呢？小说叔叔要送枪给小说，并不意味着小说叔叔是从事枪械交易的人，所以虽然要走“从FFL到FFL”的流程，但是他起码不用先办证，再送枪。再譬如，一个人专门收藏各个年代的枪支，他只进不出，或者很偶尔才出一些贬值了的收藏，这样的人也不算从事枪械交易的。但是你在枪秀摆个摊，那显然就是交易了，那就得办证先，不然你就犯法了。办了证，一切就得照章办事，要看所在地，填背景检查，等窗口期。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然而截止2016年，在美国大多数地方（红色州），枪秀都还是无需强制执行背景核查的
2016年1月的行政令，是对国会长期在控枪上不作为的一种行政干涉。奥巴马这样做，初衷当然是好的，是没问题的，是有必要的。但是可悲的是，控枪问题在美国其实是一个种族问题，是一个充满了狗哨暗语的政治议题，所以当一个黑人总统作出任何自上而下的举动来限制枪支的交易的时候，当他对自己出身所在的芝加哥治安问题“放任不管”的时候，拥枪派自然能找到一大堆把枪粉们炒得火热的舆论手段，让总统下不来台。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更何况在枪支与雄性度直接挂钩的美国，自卫和自慰根本就是一个词，根本停不下来……
现实是，有些事总统能做，有些事总统鞭长莫及。自下而上的问题无法根除，不代表自上而下的尝试就是无用的。2011年Sandy Hook小学枪击案的凶手的枪，就都是合法来的，可那都是凶手母亲合法获得的，凶手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今年拉斯维加斯的美国近代史上最大枪击案也是如此，凶手买枪的时候没有任何异状，即便是背景检查再严格也是查不出的，可是这就代表我们就直接把背景检查整个丢出窗外吗？这就代表我们应该放任私人卖家无证免责地参加枪秀吗？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控枪最严的十个州中，有七个州同时也是枪击致死案最少的前十名
在美国，谈控枪是一个困局。因为如果我们只在枪击案发生时讨论控枪，那是永远不会有结论的。哪怕中彩票和被雷劈的概率是一样的，你还是会雨天上街，你还是会偶尔买个彩票。概率看上去很有说服力，特例看上去很有震撼力，但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面前，都是浮云。左翼的人会选择性的记忆，右翼的人会选择性的遗忘，最终每个人还是回到了生活的琐碎中去，等待下一次争论的爆发。看不懂美国控枪的人，不是分不清是非对错，而是不了解（相当一部分）美国人的生活。
这么些年下来，芝加哥本身已经成了暗语，它代表黑人枪杀率很高的隔都。同理，“负责任的枪械所有者”（Responsible Gun Owner），它代表的其实就是白人。所以当我们在日常讨论中听到这些词的时候，它们如果被翻译成中文，看上去完全没有问题，非常合理，但是将它们回归到语境中去，你就会意识到，在挑选这些看似很合理很符合统计特征的论断时，你其实已经在隔岸观火的站队了。
（点击图片，加入移民交流群）
这潜台词，你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