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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不走的记忆(二)跃进食堂

来自: 0 0 2017-07-18

胖囡从家里弄堂出来往左拐便是成都路向北。过一条弄堂就是围住新邨的一排沿街的房子,房子沿街底楼就是店铺门面,所以就有裁缝铺,成都大药房,洗染店等等,然而最出名的莫过于远近众所周知的“跃进食堂”了。

“跃进食堂”一看这名字便明了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的产物。想来初初必定是各路小摊主被召集一起在此开张做营生的。

“民以食为先!”

前身是永泰木材行的食堂占了整整一个弧线转角,可谓左逢凤阳右源成都;后来成都大药房店面也归入食堂,大家称之“小跃进”专做葱油饼蟹壳黄;再算上对马路的大饼油条摊,“跃进食堂” 就三鼎一店,样样齐全了。

算来算去“跃进食堂”也就介于小饭馆和大排档之间的档次,经营着各式上海点心和三餐饭菜。虽说方圆一公里之内,东面有“又一邨”闻名的鲜肉大包和功德林的素食;西面有“绿杨村”的素菜大包,“王家沙”的两面黄以及对马路“红甜心”的糕团...胖囡认为用现代的话来说怎么 PK 都不会赢的。

然而“跃进食堂”薄利多销,品种齐全: 上至大饼油条七分,下至豆浆粢饭一毛出头;中午阳春面加各式浇头五角有找,晚上家常小炒腰花肚片;夏天冷面冷馄饨,春秋麻球葱油饼,可以香好几条马路;冬天还有鸡鸭血汤,当西北风一紧,这汤汤面面非常乐胃暖心。加之跃进食堂的市口好,向前长征医院(前身同济医院),背有凤阳大通两小学,右通南京西路,左伸北京路。周围居民密集,书场酱油店,果摊修车铺,门庭若市,根本不用愁客源,所以不与高档次餐厅齐名也罢。

上海人一直喜欢讲“上只角,下只角”唯独这上海小吃不分上下两只角,再“上”的上海人也会想念一碗热腾腾的咸豆浆配上一团粢饭,再“下”的上海人也可以心满意足享受一付大饼油条。“跃进食堂”以花色品种招徕客人,又以价廉物美植根于民众,接地气啊!

“跃进食堂”又好似一个热闹的集散地。上班的日子周围百姓清早买份早点赶去单位,学生赶去学校;中午踩三轮的会来买碗面加些浇头... 晚上生意火红,人进人出,两个大风扇对着开在马路口的灶膛使劲吹。胖囡一直认为“跃进食堂”的风扇要么把灶火吹得更旺要么把冷面冷馄饨吹得更凉,用途可多了。

周末早上跃进食堂则是另一幅民俗图了,用筷子串几根油条再拎几客生煎馒头,一家人油条蘸着酱油就泡饭,生煎热滋滋地可以吮出汤汁来;再或祖辈带着孙儿去“跃进食堂”松懈乐呵一下,换换口味犒劳一下,周末改善一下,成都路口熙熙攘攘,总之这是个大人小孩忘不了的地方。

由于“跃进食堂”店铺连着修德新邨,新邨里的居民当然近水楼台。胖囡记得家里小舅从武汉来,母亲就会吩咐女儿,“快去隔壁“跃进”叫只菜来...”于是胖囡或阿妹就拿着个钢精锅兴冲冲去买一客三鲜汤。因为是外卖胖囡可以进厨房,钢精锅和食堂的大碗排在一起,看着大厨师穿件不干不净的围兜,在热气腾腾的大灶旁炒出带锅气香的一盆盆菜来。当年的三鲜汤包含着一块煎带鱼,一个肉丸子和一块咸肉加上粉丝肉皮菠菜总共才三毛五分钱,现在看来绝对是物超所值。然后一家人乐融融地围桌吃饭,听着她小舅讲外地新闻,那汤冒出的热气,大人间的夹菜,还有小舅满脸的舒畅..

胖囡家的二娘舅擅长讲故事,这位调皮娘舅常常会在故事精彩处忽然打住卖起关子来,于是两个外甥女好话说尽最后总是用“跃进食堂”的小馄饨或生煎馒头来换听他肚里的“基度山恩仇记”“三剑客”和“傲慢与偏见”。胖囡直到现在还常回想起二娘舅当年俏皮的神态以及讲述过的世界名著中的细节。那时胖囡认为隔壁"跃进食堂"实在功不可没,把生煎馒头当“炮弹”可以让娘舅缴械讲故事。

胖囡有时会认为“跃进食堂”如同章回小说里的饭庄和酒肆,各路人马在此邂逅,相识...,尤其她听了发小元秀的经历更觉得如此,但是真实的历史却又令你哭笑不得。

“话说文革初期,员外老外公携领元秀姐弟进 “跃进饭庄” 喫饭,此刻老外公面对时下风起云涌的政治局面甚为困惑,不知所措。今天色尚早与孙儿们来此叫上几色菜换换口味,喊碗孙儿们欢喜的肉丝黄豆汤松弛一番。

不意“跃进饭庄”客倌颇多,跑堂小二穿梭进出,祖孙安顿坐下便瞧见邻桌一队人马似在赶路,低头喫饭。忽然座中起一人向外公处瞟过一眼,马上认出元秀是同僚家闺女,而此刻他们正赶往该人住宅抄家。于是他上前干巴巴地告知员外:“快点吃,你们快点吃,我们吃完就要去 “润康邨” 抄你们的家了...” 。

员外的心情刚刚阴云重重立马转为乌云密布。好在外公毕竟是外公,员外是见过世面的,即无惊咋也不起身,点头答道;“请便,请便” 护着孙儿们先喫完这顿餐再图以后。其实祖孙三人已感大祸临头,这顿饭喫得七上八下,喫得心惊肉跳,乖巧的外孙小姐眼泪扑簌簌掉进碗里,眼泪拌饭难咽。

须臾,老外公出了饭庄,攥紧着孙儿们奔家而去,此刻的员外心中明白劫数已难逃,家产乃身外之物,家人必看牢看紧。恰那队人亦前后到达,饱食之余,翻箱倒柜大破'四旧'...”那顿“跃进食堂”的饭菜滋味恐怕元秀这辈子都忘不了。

胖囡还有一份记忆是难忘的 1976 年 10 月,毛泽东逝世不久,外面风声鹤唳。有天胖囡的姨在马路上遇一熟人,那熟人与之耳语几句后,姨马上把朋友请到修德新邨还吩咐胖囡立刻去隔壁“跃进食堂”买点心。那熟人一边吃着蟹壳黄一边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有关中央逮了江青等四人的传闻,让胖囡等小百姓听后惊讶得合不上嘴,赶快再去买点心继续喂他,希望听到的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

“跃进食堂”周边有众多胖囡的同龄人,出生在大跃进年代与食堂的年龄差不多。他们从小在这里打过豆浆吃过点心,每天唱着歌儿经过去上学。

渐渐地到了上学不用学习的年头,胖囡和新邨里的闺蜜燕子,叶子和蓝蓝天天厮混在一起,无意识地挥霍青春,却不断地积累友情。或许看久了“跃进食堂”来了灵感,小妮子们有天突发奇想要自己动手做烧卖。于是准备糯米和皮子做出很像样的烧卖上架蒸熟,准备要展现自己的能耐,但是出锅的美食是一包夹生的糯米,原来这些女生用生糯米包进烧卖皮这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让隔壁的跃进老师傅知道后一定会笑着说:“这些没出嫁的丫头片子,道行还浅着呢...”

胖囡和小伙伴们上小学时就会唱首歌“我有一个理想,一个美好的理想,长大要把农民当...”,每日有口无心地唱着。

终于有一天这个“美好”的理想成为了现实。胖囡和小伙伴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打起行装,告别家人告别上海也告别了“跃进食堂”,奔向江西山区,奔向安徽农田,奔向黑龙江边境的黑土地。

从此“跃进食堂”的形象揉进了乡思的面团,刺激着大家味蕾的跃进大众点心变成谈论和缓解乡愁的内容,胖囡发誓有朝一日回上海要尝遍“跃进”的各式点心与菜肴。

等小伙伴们再返家乡时已是经过再教育的洗礼,那意味着在“上山下乡”这江湖上走一遭的人要重新面对人生道路,又要去接受前途莫测的变数,然而不变的倒是跃进点心的老味道,它让返乡的同龄人找回儿时的亲切和温馨来.....

接着又经过一场变迁,那是翻天覆地的改革。等胖囡出国再回到“修德新邨”时,新邨已动过手术失去了以往完整的格局和平和的氛围。“跃进食堂”给端走了,没被端走的弄堂房子落入高楼间大桥边再无雄风;漏了底气的大半截新邨显得可怜兮兮的。

如今,物质丰富的各式跃进小吃遍布上海各只“角”,胖囡常常会走街串巷,寻觅着正宗上海老味道!记忆中的老味道里其实有“跃进食堂”大火炒出的菜肴锅气,有“小跃进”飘出的微微诱人的葱油芝麻香气,还有大饼油条摊弥漫出的油炸气...

胖囡一回来就会去找以前的小伙伴们,只有他们在一起才能回到从前的“修德新邨”,只有和他们在一起大家才会想念“跃进食堂”,只有和小伙伴在一起胖囡又能感受到久远的已逝的童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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